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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1/3)

    我在门廊下,属于自己的那块角落里躺下·发!发+说+我的腿让我躺得很吃力今天晚上也会睡得很吃力,但我决定让自己睡着

    阿译在照料他的花树,或者说他不打算让自己睡着

    我一直在看着那条肿得只能斜岔开的左腿,这里晚上的空气潮湿之极,不是下雨却几乎可以清晰看见空气中飘浮的水分子,我看着门廊外飘落的水汽我一直抓着那个的药瓶,瓶子里装得并不满,细碎地在响我有一条溃烂的腿,像阿译的树一样,它跟别人并不相干我还有二十粒的磺胺,都在这儿了,弃学从军四年来我得到的全部东西

    在这个清晨的雨雾中,我站得离巷口很远,与其说我很闲散不如说我更像一个窥视者,今天进进出出收容站的人们有些不同于往常,他们多少试图把军装穿得像件军装,而门口的哨兵也居然像个哨兵,他们以前都是把屁股落座在沙袋工事上的

    我一直等到我等的人出来,那是郝兽医,他拖着一辆车,车把上的挽带拖在他的肩上,车上有两具草席掩映下的尸体,老头子要将死人拖上收容站后边的山上埋葬,他做这件事做得很吃力,但不会有人帮他,大多数人都饿没了体力

    我在郝兽医已经离开巷口一段后慢慢跟了上去,然后接过了他的半副挽带老头儿用一种并不惊讶的表情接受了我的帮助,在我们慢慢蹭向埋死人的山时他不发一言

    “一晚上就死俩那你要送终的就七个了?”

    郝兽医对我的计算提出纠正,“早上又来了个疟疾八个”

    我们不再说话,走向他们的坟墓

    我们并没有力气爬上收容站后并不高的山顶,也没有力气为死人刨太深的坑,实际上当刨好一个坑时我们只有乞求不要有此地常有的暴雨,它很可能把我们辛苦埋下的尸骸曝光于泥石之中

    刨好两个并排的坑后,郝兽医不得不稍事休息,他开始把他带上来的两块木牌子削出可插入地下的尖端“贵州省武陵县,二等兵冯义”、“热河省赤峰县,上等兵张保昌”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使用过的名字和身份半山腰上有很多这样的牌子,褪色的墨迹说明了郝兽医为死人归宿所做的努力多半将会是徒劳我没去加入他,而是用工具加固因昨夜雨水而总是塌陷的土层

    郝兽医完成了他手上的工后便开始看着我我拖着一条腿,但是干得很专心,好像这山上就我一人

    老头儿直愣愣地看着我,“你要干啥?”

    我看着他,干净而无辜地看回去,“干啥?”

    “死人的事你从来都不管的昨天整那一锅子是见了点儿油,可也不至于让你有心来为死人抡锹把子”

    我做地叹一口气却叹成了真诚,因为我本来就很想叹气,“聊尽人事而已”

    郝兽医揶揄我,“咋就突然想起人事这出来了呢?”

    我看了看他,老头儿不傻,其实老头儿很精,否则他在我们中间会混成另一个阿译——我得心我用锹整着土,我不看他,放松是一种技巧我看着土,说:“不想再这么活着了我烂的是腿,不能整个人都烂掉”

    我不用抬头也能想得到老头子的表情,忠厚中忽现一丝狡黠,似乎感动,其实是惋惜,“烦啦,我活到五十六了”

    我擅长装傻扮痴,“再活三十二年,我也五十六了”

    老头子不打算跟着我一起装傻,“不管兽医还是人医吧,我是医生呢烦啦,我跟你说,医生眼里吧,普天下人都是病人你有病,想我帮你治,你就得说实话病人怎么能跟医生耍鬼呢?那就是病人并不想好”

    我并不想说,我去停在土道上的车边,我拖他们其中一个的尸体,郝兽医过来帮我,我们让那具尸体进了土坑郝兽医累得在坑边坐了下来,我也累,但我没坐在老头儿身边,坐在老头身边儿是个考验

    “张保昌,热河赤峰来的,很远呢,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一准儿不想埋在这,这太湿了,也没羊我是西安人,在西安生到四十六岁,想儿子才搬来中原地方可我想能埋在西安郊外你呢,烦啦?”

    我开始往张保昌身上盖土,这至少可以缭乱老头的思维,“我还没想死呢”

    郝兽医爬开,避开我抛的土,“二十四的人是不好想这个想什么吧?直说”

    “想上进”

    “谁头三周就给父母乡亲写了遗书寄回去呢?明明就在收容站里耗太阳耗月亮,倒跟爹妈说大战在即,铁定成仁这么个上进”老头子在乐,他在惹我,并且他成功了,我再无法装得阳光,我带一张阴郁的脸,愤愤往张保昌身上抛洒湿土

    写遗书,是全军尽墨后我在愤世嫉俗中干的傻事,一封千秋英烈杀身成仁的遗书甩回去,省得再听到来自父母、来自未婚妻文黛、来自校友们的勉励和鞭策被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痛地称为国之脊梁,我宁可做足死人

    我阴郁甚至是暴戾地说:“就想他妈上进”

    郝兽医毫不客气地赏我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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